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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1章 鴻鵠斬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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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賈母悠悠醒轉,屋子裏已插遍了人,邢夫人從丫頭婆子那裏知道事情始末,更增羞慚。因當時事發,周圍無一能主事之人,自也無人明令禁言,其中事務早已傳得人盡皆知了。賈赦得邢夫人傳回的消息,恨得要吐血,直嚷嚷要讓賈璉把金文翔拿了來打死。又趕緊讓人拿了帖子去請太醫。

連隔壁賈珍都得著消息了,趕緊帶了尤氏同賈蓉過來。如今賈政時在任上,外頭的人就不易使喚,唯有一個跑腿的賈璉,卻還要受賈赦的轄制。賈母今日聽那媳婦子說的樁樁件件,不過隨口舉說,可見賈赦常日裏不少這樣的事。心裏憂急愧怒交加,一口氣沒上來,才暈了過去。此時醒轉,先想著不能讓他再造孽,有心派個人去打聽外頭的事,卻發覺竟無可用之人。賈赦輩分在那裏,這裏除了自己,竟沒人能治得住他。

遂也不管尋醫問藥的事,只讓人都下去,獨把賈赦同邢夫人留下了。眾人既知端的,便都往外頭廳裏侯著。好半晌,才聽裏頭喚人伺候,門一開時,就見賈赦同邢夫人夫婦二人皆老臉通紅地往外走來。也不及與眾人細說,出了門上了車自去了。

恰這時候所請太醫也來了,女眷又回避一回,賈珍同賈璉兩個在旁應候。開了疏肝解郁的方子,賈璉又陪著往外寬坐喝茶。賈母卻讓人把李紈叫了進去,對她道:“你同那家說了,這事我已應允,就早日下定吧。婚期再議。還有,若近日果有人上門為難他們,讓他們不要慌,只遣人告訴我來,自有我給他們做主!”

李紈那裏由來消息不靈通,近日也知道竟是為了鴛鴦的事,大老爺氣著了老太太。如今聽賈母這口吻,莫不是賈赦怒氣難消,還要往外遷怒的意思?心裏暗嘆,這保媒拉纖的活兒,果然沒有積足了德是做不來的!討個媳婦竟討出這麽大麻煩來!只當了賈母的面到底不好說什麽,只一味低頭答應了。

回了院子,同身邊人說起來,也有兩分薄怒:“這大老爺真是越老越不像樣兒了!這頭都定了的事,他還有臉來鬧!都這麽大年紀了,已經聚了一屋子姬妾,還不知足。如今聽這話頭,竟是還要為難男方的意思。往常戲文裏見多了‘太歲惡霸’,沒想到咱們府裏這頭發都花白了的還有一個!”

常嬤嬤嘆道:“這又有什麽稀奇?老太太今兒是乍一聽那些事兒,急怒攻心才暈倒了。可這說出來的才有多少?咱們都不知道的又有多少?只說天道循環,不知道往後要怎麽報應呢。”

閆嬤嬤道:“如今這一府裏頭,仗勢欺人、強占民女、草菅人命……竟都齊全了!‘君子之澤五世而斬’,不知道那祖宗祠堂裏,年年受著這麽群人的供奉,還能不能受用得住了。”

因著賈赦這一出,李紈同許嬤嬤說起的時候,為防他們不接頭,遭了無妄之災。索性把事情前後都同她交代了,又囑咐她:“如今老太太既開了口,鴛鴦也確實是個難得的,且這事兒也怪不到她頭上。你同如心那頭好好說說。一則這頭盡早下定,二則也讓他們防著些。若真有人與他們為難,也不用留手,給點厲害瞧瞧才好呢。”

許嬤嬤自然將話帶到了。卻是沒料到,當年賈蘭看鐘表有趣時曾想拆了看,李紈道是待他長大了尋人教他這個,說的就是段家老大;後來段高還罷了,他大兒卻三天兩頭得要往技師府跑的;許嬤嬤是他幹姥姥,自然要過來瞧瞧,一來二去的,就同賈蘭混熟了。賈蘭見他在器械機關上極有天分,更樂不得地把從通璧閣那裏得來的東西與他參詳。今次,他家裏問李紈討人的事賈蘭並不知曉,如今鬧出這樣的事來,卻讓他聽著了兩句。

賈蘭心下愕然。要知道,如今他跟著他先生同師伯學這仕途之事,多因了此前那些世家盛衰的書,想著若自己這代無人能擔起擔子來,恐怕賈府也躲不過衰敗的命。賈蓉雖年長,卻是東府的,且如今看著也不算長進。這邊賈璉只得了大姐兒一個,寶玉還早,自己確是這一代裏的老大,沒道理擔子留給後來的弟妹們挑。因此才把這番心思同他先生師伯述過,又擬了欲中興一府時他該當走的路,也算個志向。

只如今聽說自家府裏還有這樣事情,全同他自小從李紈、閆嬤嬤、常嬤嬤等處聽得的教導不同。這還是長輩!還是襲了爵的長輩!又想到底只聽了一句半句的,未必為真。好在如今他手下什麽人手,便遣了一個讓去探查探查。

引靈傀哪知什麽輕重,自然把事情原原本本都攤給他看了。要知道,這娃子素習存了“除暴安良、降妖伏魔”的暗志的。如今一看,好嚒,合著這“暴”這“魔”都在自己家待著呢。又讓他如何是好?尤其那小童,連賈赦當日遷怒李紈時罵的話也給打聽了來了,這賈蘭聽了可真是……

晚上便去尋他先生同師伯,那倆以為這小子又闖了什麽禍,送好酒平事來了。正想著到底是罰還是不罰。這將功抵過,抵回數太多了未免也不甚好。賈蘭卻捧了一堆書來,整齊碼放好了,對著那兩個一揖道:“先生、師伯,我不學這勞什子了。”

若是換個平常學生,不免想到“畏難懼苦,半途而廢”的話來。這賈蘭他兩個卻是知道的,這點子功課對他來說真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的事。既如此輕易之事,還不願再為,定是事出有因了。遂讓他慢慢道來。

賈蘭也不避諱,遂把賈赦這回的事說了,因嘆道:“我想著,原先說為天下興亡,我說我實在不曉得天下於我算個什麽。如今想來,這‘舉業興家’還不是一個道理?又哪裏有‘家’這個東西?不過是一個個人罷了。他們各有各的作為,各有各的報應,我纏在裏頭做個什麽。

世上總沒有這樣事,只因我生在這府裏頭,就要這府裏長盛不衰富貴逼人。世上這許多人這許多人家,怎麽旁人都活該挨貧受苦的,獨我家這些人非得長享榮華?再說這榮華富貴也享了這許多年了,也不見生出什麽好處。如此一事無成無益於人,也仍該常保他們富貴綿長才是正理?我實在不明白這個道理。他們行事不會來問我的意思,我又為何要去擔待他們的命途?

且如今看來,自作自業自受果報,我攔不住,也不想攔。就這樣的人,這樣的行事,有朝一日惡貫滿盈不得善終,才讓人唾一口罵一句‘罪有應得’,讚一聲‘老天有眼,報應不爽’吧!讓我去求取功名地位,以權勢庇護這樣人事,我又與這些人何異?或有人欲以家族血緣勸我,那被殘害欺壓的人,他們的血親之情就如此不值一錢?我雖自負,也不曾自負到這般田地。

是以,我竟是作罷了。雖如此我又不知我‘究竟該做什麽’了,只眼前,我心裏清清楚楚,那‘興家立業’的勾當,我是不願做的。這樣的家也實在沒什麽值得興的地方。你們若還要問我立志的事,實在不成,我把不該做的都去掉了,想來剩下的也就是該做的了。這樣也不錯。”

一番話說的墨延松同祝鶴年面面相覷,雖早知道高門大戶裏從來不缺這些爛汙糟的事,只沒想到賈蘭竟是這麽一個態度。墨延松想著,他自小由寡居的娘帶大,在那麽個捧高踩低習以為常的地方,恐怕也沒少受白眼。且他性子特異,凡事好往自己個人身上攬,於家世出身上依仗甚少,故此才能有眼下這番說辭。

遂笑道:“你們府裏又不是只有這樣人等,你平日裏不是還常說起你的幾個姑姑?你為著一粒老鼠屎,卻要棄了整鍋湯,不也太過了些?”

賈蘭卻早想過此時,遂正色道:“不用這世間權勢,我也自有法子護得姑姑們周全。而若我沾了這權勢地位,必如腐肉之於蠅蚋,想不讓沾光都不能夠。事實上,越是這樣人,才越會懂得依仗這些東西的好處和法子。索性我一無所為,一無所成,也不差什麽,卻省了助紂為虐之罪。”

墨延松一楞,苦笑道:“你倒看得懂人心。”

祝鶴年卻道:“我觀你以來,把那功名富貴卻也實不放在心上。既如此,到底這一輩子是你的一輩子,你既已有決斷,我們也沒有生攔著你的道理。卻是,往後你又想從我們這裏學些什麽呢?”

賈蘭擡頭道:“學生想學分辨這人間真假善惡的心法慧眼。”

那兩個都楞住了,對視半日,方長嘆一聲,把他扶了起來道:“好,如此,我們便勉力一教吧。”

賈蘭大喜,又趕緊跪下磕頭謝師。

又說賈赦,因自己讓人傳幾句話,竟把賈母氣到臥床,心下十分愧悔。之前的一腔惡氣也消散了幹凈,倒不惦記著遣人為難段高家了。卻是逃過了一劫,若是他真敢動作,後頭不知道多少大小圈套等著他。那計良同段高兩個自來萬事通氣的,他如今又同幾處都走得近,還真未必就怕了賈赦。更何況還有個若隱若現的小小身影,倒掛在賈赦房間梁上。

賈母病時,賈赦不敢現身,只讓邢夫人日日去榻前侍奉。待得賈母好轉,才敢再去請安。賈母怒氣漸平,雖恨他心地不正多造惡業,卻到底是自己的骨肉,總沒有殺了他去替旁人出氣償命的道理。

只同他說清楚鴛鴦的事,又得他保證必然再也不提此事,才道讓他自去買個順心的來,銀子自己給他出。賈赦哪裏有這個臉,到底還是自家花了八百兩另買了個自小□□出來的尤物,名喚嫣紅的,年方十七。惹得多少丫頭暗地裏啐他老不修,只賈璉一個深羨他老子的無邊艷福,暗恨自己沒個親娘在身邊,無人給自己撐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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